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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5章 恩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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步微行忽然黯了臉色。

他是銀陵來的不假,但是霍蘩祁從何而知?他自幼警惕心和防備心都幾倍於人,不覺蹙起了眉峰。

霍蘩祁沒留意到,惶急地抓住了救命稻草的手腕。

“你知不知道雪芝、麒麟草這些?”

方才王大夫說了好半晌都說救不了醫不了,唯獨珍稀藥草諸如雪芝和麒麟草,說不準能為白氏續命。但也僅僅是續命,白氏這病纏綿多年,反反覆覆,即便是宮裏的禦醫來了,也是回天乏術。

步微行低頭,她抓得很緊,少女充滿希望的眼神宛如璀璨的兩粒明珠似的,步微行說不出為什麽,竟然毫無怒意。

他問:“有人病了?”

“我、我娘病了,很嚴重,只有雪芝和麒麟草能續命……”

霍蘩祁說著說著,聲音便小下去了,眼淚“吧嗒”幾聲,落在青石磚上,濺落絕望的水花。

好像明燈驟滅,她堅持的,固執的,到最後都只能撒手,任由命運奪走。

步微行擰眉,沈然道:“你知道雪芝和麒麟草是什麽麽?”

霍蘩祁搖了搖頭。

步微行道:“麒麟草出自東海,海島隱秘難尋,船只出海多有不便,整個大齊都沒有幾株。”

霍蘩祁驚訝地揚起目光,她猜到藥材可能會很珍稀,世所難尋,可若是原本便存量不多,她要怎麽……

“至於雪芝,”步微行的食指無聲處摁住了燈籠木柄,“是偏遠西域國進貢大齊的藥草,除了銀陵,其餘地方也極難尋。”

“那……”霍蘩祁慌了,淚水肆意地沖出眼眶,“我娘……”

見到她哭得肝腸寸斷,微茫的火光撲朔,她清秀的臉頰淚痕斑駁,眼眶又紅又腫,步微行很難想象,他會動什麽惻隱之心。

然而,偏偏一貫鎮定的他被她哭得心煩意亂。

他沈聲道:“你要知道,即便找到了這些,也未必救得了你母親。”

霍蘩祁咬咬嘴唇,“你,你是不是知道哪裏可以找?”

“是。”

“我能求你——”見步微行依舊是那副冷然面孔,心中大急,“價錢我出,我什麽都答應。”

她怕是不知道,對杏林之中的人而言,這根本就不是錢能解決之事。

步微行沈默了一瞬,微微斂唇,道:“可以。”

霍蘩祁千恩萬謝,甚至要跪下了,步微行見她半截身子矮下去,身手快於思慮,將她的手臂一拽,霍蘩祁被他扯了起來,淚眼朦朧,疑惑地望著他。

步微行不自然地松手,“天晚了,回去睡。”

“嗯。”

她像是抽幹了所有力氣似的往回走,慢慢地抹幹臉頰上的淚水,她不能讓母親看到她這副模樣,不能讓母親絕望。

身後倏地響起沈重的跫音。

她一回眸,步微行將手中的燈籠遞給她,“拿著。”

霍蘩祁微微一楞,只見他依舊冰涼的眉宇,微斂的薄唇,聽話地接了燈籠,“可是你——夜裏出來,是不是有事?”

步微行沈凝道:“沒事。”

“哦。”

霍蘩祁又道了好幾聲謝,聽得步微行不快地抿緊了唇,她才不敢說了,兔子似的往前竄。

步微行比了手勢,讓人跟著她送她回家。

夜霧籠罩下清寂的古鎮深弄,又嗖嗖掠過幾道人影。

滿巷的月光,猶如針腳綿密的霓裳,密密匝匝地籠住整檐的青石瓦,院落裏的蟲鳴鳥語,在此時聒噪不休。

阿大從樹梢頭跳下來,跟上幾步,低聲道:“公子,咱們不跟了?”

“不跟。”步微行負起了手,“寫一封信,快馬加急送回皇宮,調雪芝草過來。”

阿大不明其意,“敢問要多少?”

雪芝是吊命的靈物,但也有成癮性,藥性猶如五石散,一經染上成癮,到最後很難全身而退。何況,斷了藥猶如再重新殺死病患一次,因而此藥只是銀陵的貴族在受傷時用來麻痹疼痛的鎮痛藥。

步微行側過目光,“宮裏的,銀陵城各大商埠的,有多少調多少。”

阿大舔了舔嘴唇,最終還是鬥膽提醒他,“可是公子您忘了,從您出走那日,陛下震怒,將您的俸銀減了大半,藥司那邊也……”

“拿孤的印鑒回去,醫館不至於不放藥。”

阿大一口老血哽在喉頭,打死也想不到,清高自恃的太子殿下要以權壓人去賒賬啊!

看來言諍被打得真是冤枉,明明是自個兒動了心,怎麽還拉不下臉不承認,動輒惱羞成怒要將好心人棍棒加身呢。

“還有疑問?”步微行就著月光,清冷的眼眸掠過他。

嚇得阿大忙哆嗦著回應,“沒,沒有了,屬下這就去。”

步微行才折返,此夜裏一無所獲,但卻碰上了她……莫名,連被握過的手腕都帶著少女肌膚的滾燙。

他定了身形,阿大又是一哆嗦,跟著停了。

還以為太子殿下還有指示,但他只是,回頭看了一眼另一頭。

少女窈窕清瘦的背影已經消失在了折角。

步微行一言不發,目光一垂,便繼續往回走了。

直至踏入小院,阿大飛快地準備筆墨撰寫書信,護衛們一個個從暗處回到明處,大惑不解,面面相覷,明明是跟著殿下出去調查王吉的,不知何故邂逅了霍小姑,然後不知何故突然折回,殿下與霍小姑說了什麽?

正當他們私底下目光交流時,步微行忽地轉身,十幾個人瞬時齊刷刷站得筆挺如松。

步微行淡淡地哂了一聲,“言諍呢?”

被殿下忽然淩厲的目光唬得戰戰兢兢的一幫人,紛紛乖覺地把手往小院西側一指,阿三道:“頭兒被打得屁股開花,他說夜裏睡不著,這會兒正趴在樹下鬥蛐蛐兒……”

步微行臉色一黑,拂衣而去。

桑樹底下豎擺著一條長凳,言諍就趴在凳子上,捏著根狗尾巴草,幸甚至哉、悠游自在地逗弄蛐蛐兒,繼抽嘴巴和大板子之後,他愉快地選擇了玩物喪志。

再撮合下去,他一怕丟了三品烏紗,二怕自己小命不保。

為了後半生與雙卿和和美美雙宿雙棲,太子殿下這破事兒他是不管了。

然後就在他鬥蛐蛐正起勁兒時,一道烏雲蓋過月光壓了下來。

單看影兒都知道是誰,言諍嚇了一跳,從板凳上滾了下來,摔得四腳朝天,齜牙咧嘴開始喊疼,“殿下,您,您怎麽來了?”

言諍揉了揉屁股,未免跪姿難看牽扯傷口,他果斷弓腰行禮。

一禮之後,才發覺太子殿下臉色並不好看。

不像是生氣,也不像是愉悅,倒像是,陷入了某種不可深思的謎團。

言諍又楞了,“殿下……”

步微行明顯沈浸在某種困惑之中,被他一喚,神色不自然地側過了臉,他挑了言諍的長凳坐下,威嚴的鳳眸微微一挑。

“你什麽時候察覺,孤對她不尋常的?”

言諍緊張兮兮地偷看了眼太子殿下,見他臉色如常,絕無怒火,不覺謹慎翼翼地回道:“殿下恕言諍無罪,不罰我,屬下才敢說。”

“不罰。”

步微行也想知道,他屢次容忍霍蘩祁,明知她的要求一個比一個無禮,舉止一次比一次輕浮,他竟然也能忍。

言諍立即笑嘻嘻地趴在了地上,找個了舒坦姿勢坐,“屬下聽人說的,殿下十三歲那年,皇後娘娘找了一個美貌宮女入枕霞宮伺候殿下沐浴,那宮女不知輕重,要扒殿下衣裳……咳咳,寬衣,寬衣,殿下於是惱羞成怒,賞了她二十嘴巴子您記得麽?”

步微行除了中途用眼神提醒他,收回某些刺耳的言辭之外,並無否認。

言諍又道:“十五歲時,殿下不慎掉進了宮裏的水池裏,殿下不會鳧水,宮裏水性好的老嬤嬤瞧見了,撲騰下水便要救您,可您當時寧願死也不想被她拉住手罷,幸得是宮裏的巡衛發覺了。”

步微行不可置否。

言諍見他果然不怒,發覺太子殿下信守承諾,便更是大膽,“咱們銀陵孰人不知,太子殿下自幼恐女人親近,碰一下猶如芒刺戳指……可是殿下你不能否認,你肯定想過,將來誰才是東宮的女主人。”

步微行繼續抿唇不言。

言諍笑瞇瞇地做撫須狀,盡管那光潔的下巴上寸草不生,“殿下初來芙蓉鎮時,那個神棍說霍小姑是未來皇後。殿下雖說不信,可是——這些話就仿佛是一粒種子,屬下知道您,越是讓您不知所措的或有可能露出一絲弱點的東西,您藏在心裏越深。就好像霍小姑,您素日不碰女人,卻邀她同車,這還不反常?”

同車就反常了?

在車中他照樣沒碰過霍蘩祁。

步微行嗤笑了一聲。

“殿下您別不信,您敢說,您近來不是在試著看,能不能接受她?可是她碰了您,您絲毫不怒,反而羞惱,暗拿屬下撒氣,如此此地無銀三百兩之舉,殿下以前從來不會噢。”

被戳破心事一般,步微行的嘴角緩緩地抽了一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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